讀書會
1948年,我從復旦初中升入高中,新開學發覺班上多了好幾位講普通話的新同學,年齡個子看來都比我們大一點。開學第一節課就是排位子,學校規定女生坐在前幾排,男生在後面。男女生都各按高矮排次序,我當時尚是小個子,所以排的位子是在那些新來的大女生的後面,男生的第一排,下課時,常回頭問我老師用上海講的課,慢慢就熟起來了,引起了後面幾排大男生的不滿。
幾個星期後,有一位大女生就請我參加讀書會,我就問她,我們在學校讀書還要參加讀書會做什麼。她告訴我,讀書會是讀一些學校裡沒有讀到書,我們選幾本書來讀,興趣相接近的,假日到指定的地方聚會,家裡或郊外野地,互相研究交換讀書心得,另外遊戲玩樂,唱唱跳跳,增進友誼,不是很好嗎?
我考慮了一下,這個也不錯呀,家裡地方又這麼小,參加讀書會,也有個地方去,或許也可讀到些喜歡讀的書,好吧,反正是自由來去的,不合適就走人。
第一次聚會是星期天,早上在學校見面,大約十幾位同學,多數是同班的同學,新生女生居多,大家一起走路到龍華附近田間一間不知名的墳地旁坐下休息,有幾位帶了一些糖果、飲水、奶油花生、五香豆、糕點、麵包等,又當零食,又當午餐。大家席地而坐,讀起書來了,我是新參加的沒有讀過他們讀的書,最後就有討論,我不是一個好學生,他們談的什麼論什麼論,我從來沒聽過,唯一記得的是一本《少年維特的煩惱》。
時間過得很快,奶油麵包吃完,就是下午了。書也不讀了,聊天談國事、講故事、唱歌、跳舞、團體遊戲,偶然也談到些個人的抱負前途而已。我唯一記得的是他們唱二首歌的前面幾句。一首是黄埔軍歌:“吊兒郎當,馬馬虎虎,這是睡覺的床舖“,另一首是義勇軍進行曲:“起來,起來,不願做睡覺的人們”。
讀書離不開寫字,一天下了課,讀書會的領導通知說,今天我們要去練習寫字,就在學校附近,大家跟她走。到了一個很大的西洋式花園洋房,進去大廳裡擺了二張長桌,上面硯台、毛筆都有,地上一大堆已經切好長形、三角形,各種淺顔色紅綠彩色的紙張。大廳裡有些大學生,發給我們每人一張信紙,上面寫了打倒什麼,打倒什麼的,詞句各人不同的,告訴我們照信紙上的字一句一張的寫在彩色紙上。我想這練毛筆字,自由發揮,比臨柳公權、顔魯公、王羲之容易得多了。沒有多久,準備好的彩色紙都寫完了。他們又拿出幾臉盆的漿糊及很多竹棒,要我們把寫好字的紙貼在竹棒上,原來是準備遊行拿在手上的標語。練字完了,大學生們就告訴我們明天星期天大家到學校集合去遊行。
在家無聊,第二天那就去玩玩吧。時間到了,幾個人一排的隊伍,跟着前面向市區走,沿途也跟着大家呼口號,我身不由己的隨大隊人馬,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,去過那裡也忘了。遊行完畢,最後回到學校,領導請大家在法華鎮,每人吃一碗陽春麵。
這就是當年讀書會做的事,我參加了幾次玩玩,沒多久學期尚未結束,但上海市面亂成一團,因為父親在台灣工作,所以我也去台灣讀書了。
1949初到台灣
有一年回上海老同學聚舊聊天,有位同學他聊到現在生活非常好,有退休金免費醫療,不單是錢,還有度假的各種福利,我就問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優待,他就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張解放前老幹部紅色離休證,說這張卡可享受特別待遇。接著我問,你在校時又不是共產黨那來的老幹部,他說你不去台灣的話也會和我一樣,祗要參加過讀書會的,有人證明就是共產黨員。原來如此,怪不得在台灣白色恐怖時期,祗要有人說你參加過讀書會的,不問青紅皂白,就抓起來關上幾年。
在洛杉磯我經營書店,有時客人來訂書,一次都是十幾本,我問他是那個學校用作課本嗎?客人回我說是他們讀書會讀的,經常有聚會討論,為了方便,每人一本。喔!這才是真正的讀書會。